作者:吳丹 “我當然會退休啊,我今年已經63歲了。”林懷民笑著,言語間透出的是輕松暢快,而不是對衰老的畏懼。 仔細看,這位云門舞集的掌門人確實老了。他的皮膚有些松弛,嘴角略微下塌,只有眼神,仍然清澈凌厲。年紀大了,他的生活越發簡單起來――早餐只兩碗白粥,午餐不吃;衣褲鞋襪永遠是黑色,帶有彈性的黑褲子是10年前在臺灣一次性買好的,20條,夠穿幾十年;他從不在日常瑣事里耗費心思,每天日程都由助手列表告知,“我連植物都會養死,一年要燒破兩口鍋。所以你不要打電話找我約會,我隨時忘記。” 跟他談話,年紀這個話題總是有意無意被提起:“我不大喜歡魏碑,還是王羲之適合我,溫潤一點,可能是年紀大了。”“我年輕時候讀過《卡拉馬佐夫兄弟》、《紅樓夢》、《百年孤獨》。但現在這個年紀重讀感覺又不一樣。我把它們當作每天的功課,常常溫習。” 63歲的他,仍然帶著云門舞集奔忙于世界舞臺。這個秋天,僅在2周內,云門舞集就飛越在臺北、曼谷、布里斯班和倫敦幾個城市之間巡回演出。這種沒有喘息的巡演,就是林懷民的日常生活。他毫不諱言自己厭倦劇場,“我痛恨戲院。我已經把我的生命都耗死進了劇場。作品每次到一個劇場演出,都要重調燈光,重裝設備,我為什么不能去玩,去跟人交流,為什么要在這里看8年前的作品陰魂不散?我希望往前走。” 11月,林懷民將自己8年前的代表作《行草》首次帶到大陸巡演。但在他內心里,這些舊作“最好都不要再演了”,因為他的目光朝向未來,而不是過去。 吳丹:今年5月,你在德國國際舞蹈節上榮獲終身成就獎時,說了一句話:“這個獎不是退休許可證。” 林懷民:因為工作的關系,我不大會很早退休。以前我會做夢,什么時候退休,現在連這個夢都沒了。我不能退休,是因為我們有太多的“股東”,我必須為了他們鞠躬盡瘁。 去年2月,云門舞集的排練場被一場半夜的大火燒光了。我們沒有發動募款,但最后我們收到5000多筆捐款。當時每天收到很多信,幾乎變成臺灣的全民運動。所以說,我們忽然有了5000多名“股東”,我不能退休。 2012年,我們的新家將搬到淡水一個很棒的地方,那兒面朝淡水河,周圍全是樹。將來我們要蓋排練場、小劇場,要做藝術節。我想,那里會變成臺灣的文化地標之一。 吳丹:云門被大火燒毀時很多人都哭了,但你沒有,是否當時已經想到要重建一個夢想之地? 林懷民:我把這個事情當作是老天爺給我們的磨煉。過去我們的排練場是一間鐵皮屋,冬天冷得腳凍,夏天熱得冒汗。但我們在那里住了16年都沒搬,因為那是我們很多作品的誕生地,很多舞者在那里結婚、生小孩。我們要弄一個房子很容易,但仍然選擇在鐵皮屋里過窘迫的日子。 吳丹:你的意思是,云門是臺灣的一個文化標志,但現實狀況卻很艱難? 林懷民:是,她是一個海市蜃樓,現實基礎是很薄的。云門最初的20年沒有政府支持,現在政府的投入占我們總開支的15%―16%,民間捐款占30%以上,剩下的就是我們的票房收入和運營收入,還是很吃力的。如果沒有民間捐款,要怎么活? 云門是靠臺灣整個社會的夢想來完成的。火災之后,每個大街上的人都會來跟我講:“林老師,加油!”是這些人的鼓勵和溫暖,讓你愿意再做下去。 吳丹:云門有100多位舞者,年紀最小的有多大?會有代溝嗎? 林懷民:23歲。我們之間不會有隔閡,都叫她妹妹,很可愛。她的工作很多,同時在學七八個舞蹈。 想進入云門的舞者,都是經過我這一關的。他們從外面聽到的云門,都是很可怕的樣子,但進來之后發現沒那么可怕。傳說是很偉大的,但傳說必然是夸張的。我們的新人進來,壓力確實很大,一個大學畢業生,很可能兩個月后就登上歐洲的舞臺。 這些孩子在舞蹈學校都是明星,但來了云門從頭學起,舞蹈體系是完全不一樣的,所以很挫折。但他們有自己的辦法做到,或者是嘻嘻哈哈,或者是咬牙哭泣。他們通常要兩年后才會覺得這個位置坐得踏實。 我對他們來說是everything,我是爺爺、爸爸、老師,也是弟弟。他們會盯著我吃藥,時間到了來幫我提行李。我非常崇拜這些舞者,他們過著那樣規律的生活,那樣的安靜。他們那么好,對我也是種壓力,我必須做更好的東西給他們跳。舞評家的話我不讀,但舞者的本事我要成全,我們抱著的是青春,不是員工。 下一頁 本文共 2 頁,第 [1] [2] 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