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懷民
主持人（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舞蹈研究所副所長 羅 斌）： 各位好，今天是一個很特別的日子，北大是一個見證歷史的地方，今天要見證另一段歷史，林懷民先生是亞洲舞蹈的開拓人，也是亞洲舞蹈的巨人，當(dāng)然21世紀(jì)同樣會是亞洲甚至是世界舞蹈的開拓人。 今天我代表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代表北京歌華文化中心有限公司，代表中國日報(bào)社，也代表以《舞蹈》雜志為首的一系列的協(xié)辦承辦單位向林懷民先生表示衷心的感謝。 我們非常難得有這樣的一個機(jī)會，接下來的時間我們請林懷民先生講他的歷史，講云門的歷史，他的題目就叫《做自己》。 林懷民： 北大的歷史和蔡元培、李大釗，胡適之，蔣夢麟這些先生，透過老師們的講述，都曾經(jīng)觸動我少年時代的心，也仿佛塑造了我的人格和一生的路。我是第一次來北大，我非常高興，這是一個榮幸的日子。 今天舞蹈用錄像來取代都很困難，因?yàn)殇浵裆蠜]有呼吸，嘴巴也講不清楚。我今天想通過云門的舞蹈跟大家交流。因?yàn)檫@些作品仿佛是我個人一頁一頁的積累，每一個作品都可以用很多種角度來探討，將它的結(jié)構(gòu)、主題等等跟音樂的關(guān)系、跟空間的關(guān)系。 對于我來講，舞蹈是一個人的事情，有血脈的肉體的事情，舞蹈對我來講是一個生命的狀態(tài)。今天透過這些舞作，透過這些陳年的日記來跟許多的年輕朋友做一次報(bào)告。看看有些人是這樣子在活著過來，不管是舞蹈或者是不是舞蹈，許多年輕朋友年輕的時候?qū)ι浅錆M了向往，以及也有一種恐懼。我年輕的時候也是這樣。希望今天的演講讓大家明白，哦，我還沒有死掉，還可以再活下去，做下去。 我在5歲的時候看過一個電影叫《紅菱艷》，這是英國的芭蕾舞。等我長大以后發(fā)現(xiàn)這個電影曾經(jīng)影響過差不多現(xiàn)在70歲以上的歐美的舞蹈者，到60歲這個年代很少了。為什么？為什么看到60歲的舞蹈受到了沖擊呢？到臺灣的時候已經(jīng)晚一點(diǎn)了，我差不多5歲的時候看了，我就喜歡上舞蹈，我的父母親沒有反對過，但是也沒有鼓勵過。我的父母親我想跟大陸的父母親是一樣的，讓我們好好地讀書，讀上北大，我們在臺灣的時候就是考上臺大。 所以我5歲的時候想跳舞，我的父母親他們不同意。到了14歲的時候，我開始發(fā)表第一篇小說，對我來講這是改變生命的一個轉(zhuǎn)折。我14歲的時候?qū)懥说谝黄≌f，在《聯(lián)合報(bào)》上注銷來了，我很高興，因?yàn)槲夷昧撕艽蟮囊还P稿費(fèi)。對于初中生來說，我拿了這筆稿費(fèi)，還買了書，還上了芭蕾舞課。我覺得跟書上講的不太一樣，就不上了。 我就認(rèn)真地寫小說，到21歲的時候出了兩本書，然后我到美國讀書。到美國讀書我就開始上舞蹈課，我都不知道我的學(xué)位是怎么弄來的，因?yàn)槲姨璧臅r候比弄學(xué)位、做報(bào)告、寫小說的時間還要來得多。那年我22歲，夠老了吧，我的腳跟剛剛能抬到這里，等到24、25歲的時候又到了這里（再高點(diǎn)）。平常在上街的時候，我也可以把我的腳拿到任何可以掛起來的地方。年輕的時候想干什么就做什么。我今年60歲，我的腳只能抬高到這么高。等到我25歲念完書回到臺灣的時候，那個時候我很想?yún)⒓优_灣的社會。我的父母親都是知識分子，他們認(rèn)為作為一個社會年輕的菁英要服務(wù)、要奉獻(xiàn)。更重要的事情是60年代的年輕人，在東京、芝加哥，以及在中國大陸，年輕人是認(rèn)為自己可以改變的事情。 我記得美國的總統(tǒng)肯尼迪那時候號召年輕的學(xué)生參加青年和平工作隊(duì)，到落后的國家去服務(wù)。所有的學(xué)生都是在鬧學(xué)潮，剛好就是北京文革開始的時候，就在今天（5月16日）從北大出去的紅衛(wèi)兵。所以我們感覺到這樣的一個動作，覺得年輕人有能力改變世界，我也想改變臺灣社會。如果那時候有人講要有環(huán)保，要處理氣候暖化的問題，我想我也會很快、很沖動地參加了。但是一不小心我碰到了一群跳舞的人和寫音樂的人，所以糊里胡涂的就這樣創(chuàng)立了云門。 那年我才26歲。但是創(chuàng)立云門的時候，我們用了中國最古老的名字，據(jù)說是在黃帝的時候，大容作云門，根據(jù)古籍，云門是中國最古老的舞蹈，我喜歡這個美麗的舞名，就拿來當(dāng)做現(xiàn)代舞的名字。取這個名字實(shí)際上是對于臺灣文化的一個反思和決心。因?yàn)樵谂_灣在60年代受到非常嚴(yán)重的西方的影響，比如說我們唱的歌都是一些外國人的歌，文學(xué)上也受到影響。到了我們這一代的時候，也許從云門開始，我們要做自己的舞，那時候喊出一句話，中國人作曲，中國人編舞，中國人跳給中國人看。那里面沒有任何的美學(xué)的意義。 為什么要成立一個舞團(tuán)？因?yàn)槲覀冊诿绹吹胶芏嗟奈鑸F(tuán)，我們也應(yīng)該成立自己的舞團(tuán)。如果萬一我們沒有辦法跳得比他們好的時候，至少要跟他們一樣好，這是我們那個時候出發(fā)的時候很簡單的頭腦。我們跳舞跳給誰看呢？事實(shí)上滿心想著到偏遠(yuǎn)的地區(qū)去跳給基層的老百姓看。我們那個時候沒有夢想到說我們有一天會像今天一樣，一年花四五個月的時間在全世界，美國、南美、北美、澳洲跑來跑去，那時候沒有想到這些。剛開始想到要做自己的東西，自己的東西是什么？所以一開始的云門就有了京劇入手的一個訓(xùn)練，有現(xiàn)代舞、有芭蕾舞，也有京劇的訓(xùn)練，耗腿拉筋我們也干。那個時代第一代的舞者非常堅(jiān)持，因?yàn)樵谀莻€時代家里對舞蹈這個行業(yè)不像在大陸方面一開始就很專業(yè)。在那個時候很多小朋友學(xué)跳舞，非常多，但是到了念中學(xué)的時候家人就收回來了。如果繼續(xù)跳，上高中的時候還在跳，有一天他說要跳，家長說不可以，要回到正途。家長希望回去。所以所有的大部分的云門的舞者，第一代的舞者里面大部分有2/3跟家里人決裂了。家里人讓他做別的事情，他們不干。因?yàn)樗麄兣龅搅艘粋€瘋狂的老師叫林懷民。 這里面也有人真正是餓著肚子在跳，那時候我在大學(xué)里面教文學(xué)的薪水就放在排練場，誰要用就用。也許是因?yàn)橛幸粋€作家忽然間搖身一變不寫小說了，去跳舞了，大家好奇。云門的第一次演出在臺北，兩場，賣出3000多張票，全滿了，那時候我們規(guī)定準(zhǔn)時開始，遲到的不準(zhǔn)入場。我們要求不能拍照。開始演出的時候，有人拍照，我把我的舞伴找出來，落幕，有人拍照了，會受到影響，我們落幕重來。云門在演出的時候幾乎沒有人在拍照了。這個時候?yàn)槭裁醋鲞@樣的事情呢？我們餓著肚子也要做我們自己要做的事情。在那個時候，臺灣的經(jīng)濟(jì)很不好，云門的舞者，第一代都是中下階層，沒有中上階層，在家里彈鋼琴的沒有，當(dāng)物質(zhì)上沒有，物質(zhì)上缺乏的時候，我們擁有的只有我們的夢想以及我們的身體。所以云門就這樣開始了。 在第一個階段里面可以看到，我在美國時沒有看到多少現(xiàn)代舞的作品，芭蕾舞也看得很少，突然間看到這樣中國人跳給中國人看，神經(jīng)兮兮地看到這個事情，唯一可以作為借鑒的就是京劇。所以在第一階段在1975年有了一個比較驚人的作品《白蛇傳》，云門的《白蛇傳》到今年還在演。這是我最不喜歡看的一個舞，今天在座的有很多將來要做編導(dǎo)的人，一個做編導(dǎo)的人最大的幸福就是有人給你出錢，你做新作，演完了以后我們再重來，再做。最大的不幸是你編一個舞，大家都喜歡看。你只好一次一次排，永遠(yuǎn)在看這個舊舞。《白蛇傳》有有趣的角色，大家都熟悉的故事，但是你遇到的考驗(yàn)是怎么樣把這個熟悉的故事讓大家看得覺得有趣，以及你有沒有新的說法。這個《白蛇傳》是24分鐘。大家知道一個舞劇下來，很長時間，沒有五聲音階。沒有國民樂派。我們的時間很短，音樂完全是中國的樂器，重新寫，這是代表近代音樂里面重要的作品，那是1975年。它最主要是一個蛇架子一樣的東西，一個很奇怪的像蛇一樣的東西在舞臺的一個角上，另外在舞臺上看著像簾子的這樣的一個東西，然后一些道具。這里面全部是京劇的手法，怎么樣做出來？道具的多角度的用法，象征性地用法引出情感的東西。最讓人吃驚的事情是青蛇不再是一個很乖的侍女跟在白娘子的身邊，她也有一個想法，她也喜歡許仙，這里面有一個背叛的情節(jié)，然后又回來。因?yàn)樗贻p，她要做自己。這是云門的第一個作品，第一個贏得了社會的肯定，一演再演的作品――《白蛇傳》。 下一頁 本文共 3 頁,第 [1] [2] [3] 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