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馮雙白,《舞蹈》主編 2011年12月24日,看上去是一個普通的“平安夜”,但是,對于歷時十天的第八屆中國舞蹈“荷花獎”舞劇、舞蹈詩比賽來說,卻意義不同凡響。舞劇《水月洛神》、《三家巷》和舞蹈詩《四季》等作品在頒獎晚會上接過了本屆比賽的“小金人”——那尊在舞蹈界象征著藝術創作最高榮譽的“荷花金獎”。同時,舞劇《舞臺姐妹》、《文成公主》和舞蹈詩《阿密車》、《彝人三色》榮獲銀獎。 從2000年第二屆“荷花獎”舞劇、舞蹈詩比賽開始,這個至今為止在全國范圍內里唯一常年堅持的國家級舞劇類比賽,已經成為中國舞劇創作最重要的一個檢驗平臺。本屆參賽舞劇作品29部,舞蹈詩16部,數量可觀。比賽的獲獎作品,以及那些積極參賽而未能獲得獎項的作品,在歷屆呈現出一些新的令人矚目的特點,昭示了當前中國舞劇和舞蹈詩創作的某種趨勢,同時也存在著若干值得警惕的問題。 一個令人感動的趨勢——舞劇人物形象的創造活力得到了大幅度提升。 無論是河南鄭州歌舞劇院隆重上演的《水月洛神》,還是由廣州軍區大力推出的《三家巷》,人物的鮮活都是它們在“評獎”中獲得贊賞的最重要基礎。悲苦心路成為歷史人物曹植的形象基礎,而達到了爐火純青表演境界的汪子涵在那首家喻戶曉的《七步詩》悲苦吟誦中釋放了一個歷史人物的千年質問: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與此對比的,是舞劇中那個色厲內荏的曹丕。盡管歷史上的曹丕也是韜略在胸的帝王,但是舞劇的創作者將其鎖定在兄弟相爭中內心掙扎的一個“活人”,他想要奪取親兄弟的性命,卻終因兄弟的直面相逼而觸發了人性中善良一面的瞬時逼仄,未能使出殺手。在這部舞劇中,我們看到中國舞劇創作中常常令人擔心的主要人物形象雷同模糊、缺乏個性光彩的老問題得到了鮮明的改善。與此同理,廣州軍區戰士文工團演出的《三家巷》也在舞劇人物形象的創作上下了功夫。特別是由孫秋月扮演的劇中人區桃,非常好地詮釋了一個美學詞匯——溫雅的詩意。她與那個憨厚樸實的年輕鐵匠的愛情,以大游行中區桃的犧牲為悲劇結束,雖然稍嫌落套,但是也給劇中人物的性格刻畫畫上了圓滿的句號。由中國文學藝術基金會和上海文學藝術基金會資助、上海歌舞團創作演出的舞劇《舞臺姐妹》,是一部催人淚下、在劇場里深受觀眾歡迎的劇目。很顯然該劇在一號人物姐姐春花的塑造上還顯得薄弱,由月紅和老板構成的人物鏈,在劇中發散出強大的氣場,壓抑了作為正義代表的姐姐春花,帶領春花前行的“進步青年”在劇中較少作為,因此人物力量的天平顯得失衡,但是由著名青年舞蹈家朱潔靜扮演的妹妹月紅卻給人們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她性格上虛榮,生活上的愛美和感情上的曖昧,以及由此帶來的幻滅感和無限悔恨,都給了這部舞劇以非常獨特的形象特質。或者說,這部舞劇之所以讓很多人看后感到現實意義極強,也許恰恰是因為這一類年輕貌美女子因心性追求和性格缺陷而最終導致生活悲劇的事情在今天還比比皆是!另一個讓人過目難忘的舞劇人物是《舞臺姐妹》中由方光扮演的凃老板,那一種“壞勁”,從骨子里透露出來,一出場,寥寥幾個動作,人物個性躍然紙上! 我們非常慶幸的是,第八屆中國舞蹈“荷花獎”舞劇、舞蹈詩比賽上,收獲了幾個散發著獨特氣質、獨特性格光彩的舞劇人物!這是中國舞劇逐漸成熟的重要標志,這是中國舞劇創作越來越重視人物形象創造的重要趨勢。換句話說,舞劇人物拒絕平庸,應該成為時代的共識! 一個令人欣喜的趨勢——舞劇藝術空間的靈活處理更加富于心理特質。 說實話,由蘭州軍區戰斗文工團推出的舞劇《文成公主》在主人公形象的把握上與上述舞劇相比稍遜一籌,特別是“文成公主”的形象顯得有些漂移,但是該劇在舞劇藝術空間的處理上卻令人大為贊賞。全劇用環形熒幕構成了最為簡潔而最富于可變性的舞臺空間,由此為舞劇藝術心理的表達提供了合情合理、變化十足卻又切實可行的舞臺環境。劇中“八大臣”的出場與漢族公主隊伍所形成巨大對抗性力量、文成公主的“夢回長安”、高原瘟疫肆虐時的舞臺空間變化等等,都具有心理空間的特質。或者說,《文成公主》并非一出按照現實生活邏輯推進的舞劇,而是按照劇中人物心理空間構成的藝術世界。近年來,無論是優秀的小型舞蹈作品,如《中國媽媽》、《風悲鳴》、《南京·亮》、《兵車行》,還是好的舞劇,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創作者在空間處理上高度自由,如灑脫的大鳥,自由穿行在天上和地下,把舞蹈藝術時間空間自由轉換的特性發揮到了淋漓盡致的境界!但是,我們需要特別指出的是,人們之所以接受這樣的作品,并為之深深感動,恰恰不是因為編導們放棄了觀眾而自我宣泄式的獨往獨來,而是高度遵循著觀眾接受心理的規律。或曰:只有把舞臺空間的自由轉換與觀眾心理空間的接受特點完美地結合起來,才能達到舞蹈和舞劇藝術的自由王國。《水月洛神》中曹丕的“夢魘”;《三家巷》中區桃犧牲時與心愛者的“錯位”;《舞臺姐妹》中月紅之大雨“哭泣”和姐姐春花之“藍天之舞”的巧妙連接,均有這樣的特點。舞劇藝術的微妙,讓人賞心悅目!個中三味,獨美,獨絕! 一個令人關注的趨勢——舞劇藝術與當代觀眾心理的共鳴點受到了高度重視。橫向觀察本屆舞劇比賽中獲得好評的舞劇作品,筆者認為均呈現出一個特點,即:努力尋求著舞劇藝術創作與當代觀眾心理共鳴點。中國舞劇的產量已經達到世界第一,為什么沒有達到其應該得到的世界榮譽?我認為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我們曾經長期不關心舞劇藝術的受眾心理,不關注舞劇怎樣贏得觀眾的心理共鳴。或者說,我們的舞劇創作者下了很大的功夫去關注藝術形式問題,這當然很重要。但是,一部舞劇,尋找什么心理共鳴點,去溝通當代觀眾?這個問題直接影響著舞劇在人民大眾中的聲譽和市場。正是從這一角度出發,我們對本屆舞劇的收獲感到振奮。《三家巷》用了很大氣力刻畫了區桃的純潔而令人向往的愛情,特別是其中雙人舞段里,那一對可愛的人兒雙雙頓坐在地上,猛然回望高天的形象,令人喝彩,心中怦然一動!那一種至純至深的愛,似乎已經遠逝了啊!今天,多么需要愛的純粹!《水月洛神》大受好評,我感到還是其中的故事碰觸到了今天社會生活中很多人都會有同感的深刻問題:相煎何太急。2005年,舞劇《風中少林》問世并大獲成功。著名舞蹈教育家、理論家呂藝生向時任鄭州市委書記的李克同志詢問下一部作品的藝術選擇,李克同志反問道:“洛神,怎樣?”沒想到,時隔六年之后,舞劇《水月洛神》終于向“荷花獎”交出了答卷并為鄭州市歌舞劇院獲得了第二個舞劇金獎。知情者都知道,六年間,關于“洛神”的舞劇創作經歷了反復咀嚼、反復開拓、反復探討的過程。今天的這個版本,將歷史傳說中的人性關照放大到極致,從曹魏時期的兄弟相爭等歷史故事和著名詩文中汲取能夠與今人產生思想交流的共鳴點,從而真正獲得了大量觀眾的心理贊同。縱觀這個創作歷程,再次證明了一個道理:舞劇藝術,歸根結底是“人”的藝術,而非“神”話。 其實,評獎之后,市場接受程度和觀眾的口碑比獎項的等次來得更為重要。2004年,筆者在第四屆中國舞蹈“荷花獎”舞劇、舞蹈詩比賽結束后,發表了對一些舞劇創作問題的看法。總括起來,有以下幾點:1、作品缺乏整體感染力,原因在于閉門造車,脫離生活;2、審美價取向模糊不清,只見“事”不見“人”,用外在的形式手段“造勢”而結果“丟人”;3、有的作品藝術意象陳舊,手段落后,觀念不新;4、最大的問題,劇本質量不高,舞劇藝術規律認識不到位。 那么,今天再反觀當前舞劇創作,整體藝術上的進步是非常明顯的,但還是有些問題值得我們深思。 |